屠夫(绘图:张永成)
一进腊月,人们的心就会莫名地浮躁起来。越是接近年根儿,大人们越是忙个不停。除了要备些大米啊、白面啊这些个稀罕物,再有像杀鸡啊、宰猪啊这样热闹刺激的场面也不时地在寻常百姓家的房根儿下或庭院中轮番上演着。我是在头天晚上知道的信儿,说我家第二天宰猪,当时我就乐得嘴角上翘,把头上的小辫儿都给顶得立起来了!
其实在那天中午就已经不给猪喂食了,据我妈说这样是为了宰猪时好拾掇。猪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以往每天都能吃饱肚子,管它干的稀的呢,吃得香,睡得也踏实。冷不丁地不给吃了,饿得它睡不着觉。问题是难受它也不忍着,时不时地就发出“吱吱”的叫声。
我是从第二天早晨开始不吃饭的。但我和我家猪不是一回事儿,它是想吃不给它吃,我是让我吃可我不吃。不给它吃是为了更方便得到它的肉,我不吃是为了更多地吃它的肉。
腊月根儿是屠夫们(我们叫“宰猪的”)最忙碌的时候,有时候他们一天内就要去两三家。这个行当也有不成文的规矩,好比说谁先打的招呼就先去谁家,再好比说屠夫的工钱本人并不说死,而是由主家看着给。其实主家早就跟别人打听好了,如果给钱就是两块钱,如果给东西就是二三斤肉,或是一副红下水,也有给猪头的。听人说他们得了东西并不拿回家吃了,而是找到卖肉的那里换俩钱儿。毕竟到年根儿了,手头儿有点钱更稳当。
过了晌午头,我终于把宰猪的给盼来了。这是个邋里邋遢的中年汉子,大名叫什么不清楚,反正大人们都管他叫刘三儿。只见他脸上胡子拉碴的,脑袋上的头发挺老长,东一撮西一撮,他先是看了一眼猪圈里的猪,然后迅速地从他工具兜里拿出两根麻绳就进了猪圈。
都说猪最笨,其实不然。我家的猪早已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所以它一直都处在不安和焦虑中。尤其是看到刘三儿来时,它知道死期到了。不知道它是不甘还是恐惧,它一边嚎叫着一边躲闪着,看得我挺揪心的。刘三儿并不着急,他慢慢将猪逼到墙角,突然一扑,伸手就抓住了猪的耳朵,紧接着用膝盖顶住它的胸口,这时的猪只能发出叫声,身体却动弹不得。还没等我们看明白呢,刘三儿早已把猪的两条前腿绑在了一起,把两条后腿绑在了一起,然后用一条扁担在四条腿中间一穿,就和我哥哥将哀嚎的猪抬到了院子里的青条石凳上了。
被捆绑的猪动弹不得,它也深知回天无力,此时的它除了用哀嚎来表示对人类无情的愤怒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刘三儿却坦然得很,他不慌不忙地穿上黑乎乎脏兮兮的皮围裙,手里握着一把不算长却锋利无比的牛耳尖刀。在他的示意下,我的哥哥们按住了侧身躺着的猪,刘三儿上前一步手起刀落,顿时鲜红滚热的血就从猪的脖子底下哗哗地涌出来,一会儿的工夫就灌满了大半盆。这时猪不叫也不动了,所有的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刘三儿用刀在猪的后腿上割了一个口子,然后拿起刀棍儿贴着腿皮往里捅。刘三儿又换了个长长的梃子。这梃子大约一米二到一米五长,根粗尖细,顶尖不是锥形,而是圆圆的类似窝窝头样的,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在给猪身捅沟的时候捅破了猪皮,这个过程就叫挺猪。
刘三儿的手法很娴熟,一会儿的工夫就把猪的身上打好了通道,这时他扔下梃子,对着猪腿上的切口用力地吹了起来。随着刘三儿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原本软塌塌的死猪眼见着跟诈尸般地圆滚起来,身上的毛也都支棱着,有如青纱帐般的飒飒爽爽。
待到再也吹不进气了,刘三儿用一根细麻绳扎紧了切口。滚烫的开水早已烧好了,刘三儿将梃好的猪放进大木盆里。由于木盆小,装不下整个猪身,他只好一半一半地烫,一边烫一边给猪褪毛他先是着凉水用手撸,再后来就用一种叫作刨子的工具将猪身刮得干干净净。
这个叫作“刨子”的工具现在已很少见了,它前边呈月牙形,后边是抹圆形。它虽然是铁制的,但由于在整个外边镀了黄铜,所以看起来很精致,也很漂亮。
会肉开始了。
会肉是那个年代一种特殊的买卖形式。那时候谁家要宰猪,街坊四邻的就会前来买肉。主家会把大部分的肉卖掉,卖肉的钱好贴补家用。买肉的人往往要买上四五斤,要用它来过年。会肉的好处是你有钱就现场交易,如果当时没钱付账的就先赊着,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给。那时候的日子艰难,这三四块钱的账也许一两个月给,也许一年半年后才给。所以这个“会”,其实就是赊的意思。会肉就是赊肉。
终于盼到红烧肉出锅了!我那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管狼吞虎咽、大快朵颐,恨不得将天下的猪肉都吃到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