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八月上坝)
八月上坝——吴素琴
因为要上坝,我特意查阅了“坝”的意思。在“坝”字的四个注释中,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坝,蒙语,山岭的意思,蒙古人以山为坝,指高原和平原的过渡地带。海拔一般在1300-1600米。在张家口,张北、康保、尚义、沽源四县为坝上。北边是开阔而平坦的内蒙古高原,南面是与坝上落差很大的丘陵谷地。
我住在坝下。从全国范围来看,是在张家口,从个体来看,又不在坝上。这样一个不近不远、让人心痒痒的位置,使我一直对没上过坝耿耿于怀。康保,由康巴诺尔,意为边远的湖泊转化而来,取“安居保民”之意。我对康保的认识,来自于几年前读过的作家胡学文《怒放的康巴诺尔》的散文。我印象里,那里天高云淡,气候凉爽,风景如画。
人在二十岁的时候出行,会只管自己的眼睛。哪里优美的风景满足了视觉,就会兴奋不已。而人到了四十岁出行,就会在眼睛、嘴巴、情绪、心里等很多方面有需求。我们的旅行,从一顿丰盛的农家饭开始。康保县畜牧改良中心的主任邓小军是一个有明显地域特色的坝上人。圆脸,大眼,黑红的肤色,壮实的身板。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说起话来,一口地道的坝上方言。见面的第一句话“先吃饭吧啊”。其实时间才刚刚十一点多一点儿。一个大食堂,大团桌,小圆凳,铺着艳丽的桌布。桌布上面就是一个又一个大圆的盘子,盘子里是满当当的地方菜。大南瓜、土口蘑、烤山药、大块羊肉,一层放不下,又放一层,盘子落盘子,形成一个小小的金字塔。大家笑言,最接地气的一顿饭。
之后,是随性的草原之旅。八月的坝上,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一望无际的美。在我的臆想里,草,长在低洼处,水泽里,矮矮的,成片成片的,水里摇曳出草木微摆的倒影。看到草原牧场,才知道,草,长在高原上,长在人稀罕至的旷野。从远古时期,这里就是放牧的天堂。从这个角度说,草,其实更像是这里的主人,对这片土地,草有着比人更深的感情和依赖。三面井牧场草原是锡林郭勒大草原的一个部分,平均海拔1580米,年平均气温4°。没有树,少见花,只是一望无际的绿。和蓝的天,白的云一起,构成了一个简单的世界。让我们这些看惯了花花世界、五彩缤纷、多色调的眼睛也格外清冽起来。在草原上行车,没有路,只有草,车轱辘辗过丛丛草原,就像在大海里行船,是那种完全融入、零距离、无缝隙的包围。盘腿坐在草原上,头顶着云朵,山风擦身而过。对我这个到了一定的年龄,有了一些阅历,身上背负着很多莫名的压力的中年人来说,是一种奢侈。而对邓小军来说,他对这片草原的感情比我们要深切得多。他长在这里,开口闭口是这片草原。他说,三面井牧场是康保县最大的天然草原牧场,全场面积2万多亩,草场上有80多种花草。 “这里冬季气温低比较寒冷,适合滑雪,冰雕。夏季凉爽有百灵鸟和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在这里栖息。”而他说得最多的是“再过十年,这里一定会出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场面”。而我们知道,这个农场从2000年禁牧开始,这里的植被得到了很好的恢复。草和人一样,休养生息需要时间。
对这片土地有感情的还有康保县土城子镇小庄子村村党支部书记方佃军。他本来在北京有一份丰衣足食的工作,2014年回老家照顾生病的母亲。赶上了村两委换届选举,被乡亲们推选为村支书。他就干脆辞了工作回村带领乡亲们奔起了好日子。他先从“孝”字入手,在村里搞起了“最美媳妇”、“最美女婿”评比。谁家也想妻贤子孝,一个评比,评出了好家风,评出了精气神,精气神有了,把群众的心捂热了,生活的路子就宽了。我们走进小庄子村的时候,正赶上村民的半月大会。全村 一百多名村民党员代表,胳膊上都带着红袖箍,分别写着“清洁员”“安全员”“护林员”不等,骑着轻便的电动三轮车鱼贯而入。小小的村委会变得热闹起来。而围墙外,宽阔的乡村街道上,放暑假的孩子在玩耍,村口柳树下几个老人在乘凉,说着家长里短。村里的大喇叭放着“歌唱祖国”的歌曲,悠扬的旋律飘荡在村子的每一个角落。时间仿佛刹那间停住了。中午饭安排在一户普通的农户里,巨型的大锅台,平坦坦的土炕,讨巧的莜面窝窝,女主人围着方格的方形围巾,不用任何化妆品的脸上,藏着坝上风的痕迹。“你们快吃吧,我们一天两顿饭,上午九点多吃过了,下午四点多才吃。”笑起来有着一口洁白的牙齿,纯朴得让人心里隐隐的异样。
对这片土地深怀感情的还有二人台艺人王世美。二人台,是康保的一张名片,唱腔极具地方特色、极接地气,唱词率性的音乐里包含了康保祖辈人民多少感情,可能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无从理解。他们吃饭的时候唱,劳动的时候唱,白天唱,晚上唱,解困时唱,放松时唱。康保二人台2006年6月成为国家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同时,也走向了世界,2011年登上了法国巴黎中国文化中心的大舞台。当“我下地,她纺线,我剥葱,她擀面,我拉风箱她打炭……”的旋律在坝上的莜面香里,在郁郁葱葱的草香里,在牧羊的土香里响起来的时候,空间也禁止了。
这是一片率性的草原,它如何形成的,为什么有人类选择了它,在这里繁衍后代,创造文化和文明,我无意多究。我看到的是今天生长在这里的人。农场厂长、村支书、二人台艺人,他们只是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的代表。斗转星移,日月沧桑,他们和这里的一草一木相依相存。在每一个收获的季节,在每一个风起云涌的日子,他们一起守望着这片草原,不曾离弃。土地可以是贫瘠的,但感情是火热的。他们和草原的草、草原的风,都是这里永恒的风景。在崇拜自然、敬畏自然的过程中,调整人的行为,协调人与自然的关系,走到了今天生存发展与生态平衡的双赢。生命生生不息,草原无边无垠,当我们不期而遇一个个围着花花绿绿头巾的妇女在茂盛的草地行走时,人与自然的和谐,激情与广袤的结合,时间与空间的关联,都如画般充盈而来。激情,一直在草原上燃烧。
康保之行,不得不提的是康巴诺尔。这也是我们此行的最后一站。它是位于县城边缘的一个小湖泊。当地上喊它小南海。康巴诺尔被誉为是“康保的眼睛”。湖的水量不大,湖水也不十分地清澈,在十年九旱的坝上地区也不罕见。但它的独特之处在于,这里是全球最大的遗鸥栖息地与繁殖地,堪称 “遗鸥天堂”。 鸥鸟,被命名只有70余年,人类真正认识它还不到30年。命名者或许带有相识恨晚的愧意而为它取名作“遗鸥”。遗鸥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在那黑白色的外表之下,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全球遗鸥数量约1.2万只,约有7000只在康巴诺尔湿地繁殖。占地156.6公顷的小小的康巴诺尔湖,让这一方粗犷、笨拙的水土有了隽秀、飘逸的灵性。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我们的导游李常有带我们去看荞麦花,他说,当地人叫这种细小的花朵“情人花”。我们都笑了,这种小情趣让这个五十多岁的粗犷的坝上汉子脸上有了微微的涩红。七夕节要到了,捧一束情人花,你来康保体验一下坝上的生活吧。